第244章 郑文瑜
天空泛白,薛佩清从招待所的床上费力地坐了起来。
浑身酸疼的她刚想穿衣服,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
她甚至没来得及哼一声,身子一歪,“咚”的一声直接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渐渐恢复。
薛佩清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像要冒火,浑身酸软无力。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窗外天色昏暗,已是黄昏。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她发现自己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盖着被子。
床边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背对着她,在脸盆里拧着毛巾。
那身影纤细,挽着发髻,穿着素色的棉袄……不是文翔。
会是谁呢?
就在薛佩清疑惑的时候,人影转过身,拿着拧好的温毛巾,轻轻坐到床边,看向她。
灯光下,是一张温柔却带着忧虑和疲惫的脸庞。
“妈,你醒了?”
薛佩清瞳孔猛地一缩,彻底清醒过来。
“文瑜?你……你怎么来了?”
郑文瑜,她远嫁京城的女儿。
郑文瑜看着母亲苍白消瘦、嘴角起泡的脸,眼圈红了。
她扶起薛佩清,给她背后垫上枕头,又端来凉着的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才叹了口气。
“文翔打电话给我,说你病了,一个人在这边没人照顾,让我赶紧过来。”
薛佩清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一股被算计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气得咳嗽起来。
“咳咳……他、这个臭小子!”
“他这是……这是故意把我气病,好让你来当说客!”
“是不是?是不是!”
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青筋都暴起了。
郑文瑜任由她抓着,没有挣脱,只是看着母亲激动的脸,眼神复杂,带着痛心。
“妈,文翔在电话里跟我说,你生病了,病得很重。”
“但不是身体上的病。”
她轻轻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是这里病了。”
薛佩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女儿的手,声音尖厉。
“你胡说八道什么!连你也来气我?我为了谁?我……”
“你们现在居然说我脑子有病,把我当疯子吗?”
“我不用你管,你也给我滚。”
“滚!”
看到自己母亲的情绪异常激动,郑文瑜的反应却很平静。
平静得好像在看一场陌生人的演出。
等薛佩清发泄完,瘫软地躺在床上后,她才走过来坐在床边,缓缓开口。
“妈,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
“您教我走路要轻,说话要柔,教我裁衣绣花,持家算账。”
“那时候您多优雅,多从容,是我心里头最敬佩、最想成为的母亲模样。”
说完,她转头看向薛佩清骤然僵住的脸,情绪依旧没有任何起伏的说道。
“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为了心中的那道坎,算计谢小红,巴结常首长,在大院里闹得沸沸扬扬,跟人撒泼、哭诉、蹲守、到处碰壁……”
“你现在跟那些你曾经最瞧不上、最厌恶的市井泼妇,有什么区别?”
“你口口声声为了郑家,为了文翔的前程。文翔的前程?他被您逼得都快要去当和尚了!”
“可你看看,郑家现在被你折腾得还有什么脸面?”
说到这里,一向情绪稳定的郑文瑜也忍不住地湿了眼眶。
“您把我嫁给大我二十岁鳏夫时,跟我说,文瑜,你是姐姐,要为弟弟,为这个家牺牲。”
“我信了,我也认了。”
“可我牺牲自己,不是为了看着您把我弟弟也逼上绝路,不是为了看着郑家变成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现在多少显赫的家族都遭到了清算,咱们郑家还能安稳地工作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非要把整个郑家折腾散了才甘心吗?”
听到这话,薛佩清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反驳,想骂女儿不孝。
可看着女儿眼角的泪水,听着她的质问,那些话竟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郑文瑜握住母亲枯瘦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上,声音慢慢低下去。
“妈,你把自己的优雅、体面、还有对我们姐弟俩真正的爱,都弄丢了。”
“现在成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你醒醒吧,妈……放过文翔,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谢小红那姑娘,我虽然没见过。”
郑文瑜抬起泪眼,看着母亲失神的眼睛。
“但能让文翔惦记了六年不忘,能让大人物认作女儿撑腰,能让曼卿当姐妹,能一个人带着孩子从火坑里爬出来,还这么坚强地把日子过好……她差在哪了?”
“难道就因为她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娘家’?”
“这样的好姑娘,难道还配不上咱们这个只剩下空架子的郑家吗?”
“就算没有常首长的撑腰,能娶到谢小红这样的姑娘,也是咱们高攀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敲在自己母亲的心上。
薛佩清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说道。
“现在是那个谢小红不肯再跟你弟弟在一起了?”
“她也不肯见我。”
“是她在看不起咱们。”
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庞,郑文瑜想起了自己弟弟说的她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虽然受了些委屈,但却让人可怜不起来。
“妈,谢小红为什么不见你,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你对她的伤害,是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能过去的吗?”
“更何况,你的这声‘对不起’并不诚心,是有附加条件的。”
“妈,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就你精明,别人都是傻瓜?”
说到这里郑文瑜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从京城到这里坐了很久的火车,一到站就马不停蹄地被郑文翔送到了这里。
结果一开门差点没把她吓死。
自己母亲趴在地上,喊了半天毫无反应。
她让招待所的人帮忙找来医生,这才知道母亲是因为感冒发烧导致的血压升高才晕倒的。
送走医生,郑文瑜又是帮母亲擦洗又是给她喂药喂水,一刻都没有休息。
现在又说了这么多的话,她实在是累了。
薛佩清眼神呆呆地看着床边的女儿,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的话,不像儿子的冷硬对抗,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子,剥开了她层层包裹的、自欺欺人的外壳。
如今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地步,与她这么多年坚持的初衷完全违背。
她一生所执着、所经营、所倚仗的东西,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露出底下冰冷狼狈的废墟。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边花白的发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