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阿绥25
李莲花的笑声低低的,仿佛积郁的云层被风吹开一角,漏下些许真实的阳光。
自从建立四顾门,他听到的都是“李相夷当为武林表率”,或是后来那些掺杂着失望乃至怨恨的“若不是你……”。
从未有人,用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告诉他,你的光芒万丈,本身就该被看见,被承认,甚至被炫耀。
“少年人就该有少年意气,”阿绥总结般说道,目光灼灼。
“输时不悲,赢时不谦。手中有剑,心中有义。
李莲花,别怀疑自己,更别怀疑你握剑的初心。”
初心吗?
思绪如被风吹散的薄雾,悄然飘回初下云隐山的那段岁月。
一袭白衣不染尘,马尾高悬意气扬。
少年紧握手中长剑,剑鞘微鸣似有龙吟。
“便叫你‘少师’。”指腹抚过剑纹,眼底有如火灼灼,“挥少年之师而出,誓取敌首而回。”
剑锋映亮一双澄澈坚定的眼:“我李相夷手中之剑,只为世间公平正义而挥。”
纵然天真,却赤诚如金。
“李莲花,海上的老把式都晓得一个道理,船沉了,人不能跟着沉。
你得拼了命游,抓住块木板也是好的,得活下去。
活着,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才能有机会再造一条新船。”
她指了指李莲花手中的钓竿:
“你看,就像现在,咱们不一定非要钓上多大的鱼,能钓上几条小鱼熬汤,也不错。重要的是,咱们现在在钓鱼,在看海,在吹风。”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微微颤动的鱼线,沉默了片刻。海天一色,空旷得能装下所有心事。
“阿绥,谢谢你。”
“谢我什么?”阿绥眨了眨眼,“谢我留你下来帮我看菜园儿?还是谢我带你出来散心?”
李莲花抬眼,目光落在她被日光晒得微红的脸颊上,很轻地笑了一下:
“都谢。更谢你同我说这些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任由思绪流淌:
“我确实很久没有想过,少年意气该是什么样子了。只觉得那四个字,连同过去的自己,都该被妥帖地收起来,甚至埋掉。”
“埋掉做什么?”阿绥几乎要跳起来。
“那可是天下第一,是李相夷!埋了多可惜!
我要是你,我就时不时把他挖出来晒晒太阳,免得发霉!”
这比喻古怪又鲜活,李莲花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不是平日里那种云淡风轻的笑,而是畅快的笑意。
惊起了不远处掠过海面的几只海鸟。
便在此时,手中竹竿猝然一沉。
“上钩了!是大家伙!”阿绥丢开自己的钓竿惊呼起身,小舟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摇晃。
李莲花下意识攥紧竹竿,指尖发力至泛白,一时竟有些狼狈失措。
“快!别让它跑了!”阿绥一步跨来,温热的手覆上他微凉的手背,引导着他发力。
几番拉扯,浪花溅湿衣襟,一条银亮硕大的海鲈鱼终被提出水面,重重摔在船板上。
鱼儿在狭小空间里疯狂摆尾跳跃,鳞片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光芒,溅起的水珠晶莹剔透。
阿绥拍手雀跃,笑声清亮如碎玉:“李莲花!你好厉害!头回钓鱼就有这等收获!”
李莲花微微喘息,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跳,垂眸看向舱中仍在挣扎的生灵,最后目光落在阿绥毫无阴霾的笑脸上。
“你说得对。”他看着阿绥,眼神清亮,“沉湎过往,确实无益。欠下的,尽力去偿。活着的……总要继续活。”
他重新握紧了那根粗糙的钓竿,姿态依旧有些生疏,脊背却挺直了些。
“至于这天下第一,”他尾音拖长,带着点若有所思的调侃,
“绣在衣裳上就算了,不过,偶尔拿出来想一想,似乎也不算太坏。”
小船随波轻晃,荡漾开圈圈涟漪。
那涟漪似乎不止荡在水面,更一圈圈,撞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上,激起微澜。